神秘的三大姓
亚洲规模最大的“中华姓氏墙”亮相河南省新郑市黄帝故里。工作人员从“中华姓氏墙”上走过。（视觉中国/图）
（本文首发于2018年1月25日《南方周末》）
庶民阶层走上历史舞台、中国第一次大一统和李、王、张三大姓崛起的进程如此紧密交织在一起。
中国最常见的姓氏，众所周知是李、王、张，各有八九千万人之多，占了总人口的20%以上。如果一个人在中国汉族地区生活而不认识几个姓李姓张的，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。
很多人对少见的姓氏感兴趣，比如令狐、端木、慕容之类，很少有人觉得三大姓有什么神秘之处，因为它们实在太常见，不是史书或小说中风神飘逸的人物，而是身边普普通通的老王、大张、小李……引不起任何注意。
但三大姓的源流非常神秘，神秘得让学者也无法索解。人们往往以为，三大姓的优势地位是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逐渐形成的，比如李姓是因为李唐王朝三百年的统治。王和张没有建立过大王朝，不过历史上的名人和大家族（比如琅琊王氏、太原王氏、张天师）非常多，在数千年中逐步发达也可以理解。中国第四大姓“刘”，先秦极少出现，显然是因为四百年的汉王朝而成为大姓，那么三大姓当然也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。
不过这个印象是错误的，根据史书来考察古人的姓名，就会发现在秦汉以后的历史时期，主要的大姓一直保持着惊人的稳定。如今天的十大姓氏是李、王、张、刘、陈、杨、赵、黄、周、吴。而按日本学者尾形勇的统计，在《汉书》中出现的有传记人物，除去皇家的刘姓，按其姓氏人数多少的排列，前十位分别是：王、张、赵、李、陈、杨、周、田、朱、韩，而《后汉书》则是王、张、李、周、赵、杨、陈、杜、冯、郑。居延汉简（约西汉中后期）中有记录的兵卒，最多的九种姓是王、李、张、赵、孙、杜、陈、吕、杨。虽有一些出入偏差，但和今天相比，基本上三分之二是相同的，而三大姓的优势地位也已凸显。
学者们还根据战国陶文、玺印上的人名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更早时期的姓氏分布面貌。按冯秀茹的研究，战国时期，齐国的大姓以王、公孙、陈、余姓为主，燕国以长（即张）、韩、王、公孙为主，三晋以赵、长、史、王为主，秦国以王、李、长为主等等。可以看到，到战国时期，张和王已经成为了全国范围内的大姓，李姓稍弱，但也在秦国等地占据了重要地位。稍经过一些波动调整，到了秦汉时期，三大姓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。
然而仔细想来，这却是很奇怪的一件事，除了三大姓外的主要大姓，如赵、韩、陈、周、吴等，基本都是春秋战国的国名，往往代表该国王族之后，其他很多像田、刘、杜也是国姓或古老贵族的姓，但张、王、李却无法和国名挂钩，也没有很清楚的国族背景。当然，据说三大姓有着更早时代的祖先，如春秋的晋大夫张老、东周太子王子晋、周守藏室史李耳等，但第一传承不无可疑，第二这些人也不是太显要的人物，春秋到战国不过一两百年，其后代能有多少，如何能战胜其他不计其数的竞争者，在庞大的姓氏市场中成为不可撼动的领头羊？
进一步探究会发现，我们习以为常的姓名制度实际上发源于战国，姓氏合一，后面加名字，不随便更改，和春秋以前姓氏两级的称谓体系完全不同，春秋的许多人名，不但没有姓，连氏也不带，比如孟明视、西乞术、白乙丙等等，拿到今天看十分古怪，但战国的大部分人名，像苏秦、张仪、李牧之类，放到现在也十分正常。伴随着姓氏制度的大转型，固然大量之前贵族的氏转化为姓，但最大的几个姓却似乎和那些显要氏族并没有太大关系，这又是什么缘故？
按尾形勇的推论，这与平民阶层的崛起密切相关。战国以前，庶民是没有也不配有姓的（类似近代前的日本），从战国开始，随着政府中央集权的加强和对国家管理的需要，民众开始了“有姓化”的过程，有时候取姓非常随意，甚至流行通过音乐声来决定姓氏（吹律定姓）。到西汉时，汉族居民基本都有了姓氏，在内地生活的少数民族也要起汉姓。在这个过程中，若干与以前贵族姓氏关系疏远的大姓随之而崛起，起这些姓当然也是庶民。
但为什么是李王张这几个大姓呢？因为史料匮乏，具体的机制还难以考证，我们看到的只是这些姓氏突然在战国中叶迅速崛起，有许多平民都取了这样的姓氏。可以设想，如果本来无姓的平民要取一个姓，显然不便取源流比较清楚，已有固定的宗族，特别是和当朝王族贵戚关系密切的姓氏。像“王”这种虽然看起来很高大上，但源流庞杂，去古帝王已远的姓氏就会比较受欢迎，张（长）和李（理）可能来自低级官员的官职，但较少地域国别的背景，用起来也比较方便。一旦流行之后，就会形成雪球效应，蔚然成风。当然，其中尚有许多谜团，或许永远也无法弄清了。
虽然三大姓各国都有一些，但名人却以平民易于升迁的秦国为最多，如张仪、张若、王翦、王龁、李斯、李信、李冰等等，其中不少肯定是来自关东的平民，而战国时秦国本国的贵族姓氏却十分稀少。庶民阶层走上历史舞台、中国第一次大一统和三大姓崛起的进程如此紧密交织在一起，以致千百年后，我们还能从自己和周围人的姓名中找到两千多年前历史巨变的印记。
新垣平（作者：新垣平 系学者、作家）
新垣平（作者：新垣平 系学者、作家）
(编辑：张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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